第12章 理论派
燕怆然吸仇恨的本领还是那么强，她的话一说完，羊晨的视线马上又转到她身上了，脸色黑得透彻，就差指着她鼻子叫她滚了。
陈慧知道燕怆然是在护着她，但她也清楚，若是自己甘愿缩在她的羽翼下瑟瑟发抖，那么出去闯荡就成了一个挂在嘴上的玩笑话。
她必须先迈出这一步。
想到这，陈慧深吸一口气，尽管声音中的颤抖还是无法压下，但神色坚定：“慧曾闻‘君子尊贤而容众，嘉善而矜不能。我之大贤与，于人何所不容？我之不贤与，人将拒我，如之何其拒人也？’（1）我相信您是个君子。”
又被堵了一通的羊晨：……
不愧是燕怆然带来的人，一样牙尖嘴利，一样烦人。
偏偏杜晓让他帮忙照顾的那块朽木还在一旁盯着他，视线刺人。
羊晨相信，如果现在他说了一句不可，那么过会儿就能让弟子们帮他买棺木了。
不想捏鼻子受着也不想毁约，他干脆眼不见心不烦，送给这两人冷冷的一瞪，甩袖就走。
似是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就能送走他，陈慧愣在原地，轻飘飘的喜悦浮了上来，于是心田中便开了漫山遍野的小花。
“我，我竟然真的可以……”
燕怆然一边听着她的喃喃自语，一边拉着她寻了个偏僻的地方坐好，露了个深藏功与名的笑。
来参加这场集会的人还不少，燕怆然粗略看了一下，竟然有二三十个人。
他们围成几圈坐好，除了最里面的一圈人有能碰到她膝盖那么高的小桌子，其它人都席地而坐。
杜晓和她说过，他们这里有春夏秋冬四季轮回，而现在正值初夏。
天气还没热到把人晒化的地步，发育了一整个春天的树叶繁茂如伞，投下大片遮挡阳光的阴凉。
有稀稀疏疏的阳光洒在众人脸上。
当微风轻拂而过，树叶为这场集会起了沙沙的伴奏声时，燕怆然心中那块柔软的地方忽然就被触碰到了。
她希望以后的岁月也可以这般静好下去，所有人都可以像这群文人这样，读书写字明晓道理，各处都能开起这种集会。
她们来得很是时候，那群人就着什么话题讨论得正热烈，她急忙拉了拉还在神游的陈慧，手动把她魂魄按回去，示意她好好听。
只是听着听着，燕怆然的眉心就不自觉地挤出了褶皱，她怀疑是不是听错了什么亦或者是没有理解他们的意思，于是伸手按了按耳朵，又仔细倾听了会儿。
片刻后，燕怆然抬头望天，收回刚才的想法。
他们讨论的问题竟然是别人打了你一拳，你该怎么办？
这还有什么好辩论的啊，当然直接给他两拳啊！
但这群文人不，他们有人说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，明白打人者的苦衷；有人说要以礼服人，告诉打人者不能打人；有人说要报官，不能无缘无故被打一拳；有人说叫身边的侍卫打回去还有人说要看情况……
答案确实五花八门，但离不开一个核心，那就是让他知道打人是不对的这个道理。
燕怆然觉得这群人莫不是读书读傻了？
且不提他们这群读书人会不会暴起打人，如果真的遇到会打人的百姓，他们真的确定百姓们会耐心听完大道理？
不可能的，百姓之所以愚昧，是因为没读过书，他们不懂。
她虽然对杜晓这个的人道德表示谴责，认为他没有这东西，但是他说的一些话，她还是很赞同的。
当她为他描述着心目中的桃花源时，他说了一句话，让她一直无法忘记。
他说“仓廪实而知礼节，衣食足而知荣辱”。
在人连饭都吃不饱的情况下，谈何读诗书，谈何明道理，又谈何家家户户皆安居乐业。
如果集会讨论的全是这种东西的话，那简直就是没什么营养。
燕怆然拽了拽陈慧的衣袖，凑近了她的耳朵小声问道：“你是怎么想的？”
陈慧低头思考了片刻，同样咬着她的耳朵小声回答道：“我想我会看情况吧，如果我有错在先，那么我就受着，如果是对方无缘无故打我，那么我会记下这个仇，日后再报。”
被灌了一耳朵“还能怎么办，当然是原谅他”的魔音，燕怆然听完陈慧的回答，骄傲的小旗子直接就插上了。
不愧是她看上的人！
她不想让陈慧多听，干脆勾了勾手，示意她凑过来，和她讲了许久的悄悄话。
讲完了半个《珠子山的奇幻之旅》，她有些口干，稍微歇息了一下，吝啬的分出了半缕视线给那边吵得激烈的集会现场。
这一听，可就不得了。
他们在这么点时间，就已经完成了你说服我，我说服你，你提出的问题说服了我，我提出的问题被你的观点说服了等等一系列的过程，现在已经分成了三派。
燕怆然总结了一下，第一派的人认为如果对方打了我，那么肯定有他的道理，我应该反省自己。
第二派的人认为，如果那个人是好人，他打我，那就是我的问题，如果那个人是个恶人，他打我，那我应该让他反思。
第三派的人认为，不管怎么样，君子动口不动手，他打人是不对的，必须要先获得他的道歉，才可以和他理论。
三派各自都有个类似领头人一般的存在，一个远没有羊晨好看的中年小胡子文士，一个面相普通的白脸书生，最后那个有点意思，是个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年人。
年纪小还是其次的，重点是他板着一张酷似教导主任的晚娘脸，好像人人欠了他八吊钱，瞧起来死板又固执。
他长得还算好看，只是第一眼见到他的人绝不会多关注他的容貌。
因为觉得太不合理了，燕怆然特意多看了他好几眼。
在她的印象里，再如何乖巧、懂事、听话、攻击性不强的少年人，骨子里的那点少年气都是无法抹去的。
但这个少年人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少年气，就好像它们被死死压在某些地方，终年不见天日，最终只能黯然枯死一样。
燕怆然不是那种多管闲事的人，所以只是看了几眼，就收回了视线，打算过一会儿就带着陈慧撒腿就跑，越快越好。
但那群人的情绪不知道怎么的，突然就被什么话挑拨起来，纷纷起身瞪圆了眼睛，看样子马上都想撸袖子实践这个问题。
眼看着就要没完没了，燕怆然附在陈慧耳边轻声道：“你等我一下。”
陈慧不解的眼光在身后追着，燕怆然拨开人群的手不带丝毫停顿。
她挤入中心地带，用压倒全场的高音道：“大家都停一停。”
连在场外看着的羊晨都听到了。
虽然他只能透过人群的缝隙看见模模糊糊的身影，但是燕怆然的气质和声音颇为独特，他几乎是一下子就认出了她，同时，心也“咯噔”了一下，自觉找了个冰湖跳了进去。
总有种不详的预感。
该说不说，羊晨还是很了解燕怆然的。
确认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到了她的身上，燕怆然发出了意味不明的一声笑。
她控制了一下力道，确认不会打伤人又能让他们感受到痛之后，抬手就给了领头的三个人一人一拳。
众人：……？
众人：！！！
在他们的诘难还没发出之前，燕怆然对着小胡子中年文士严肃道：“我打了你一拳，你该反思你为什么会被我打。”
小胡子文士：？
燕怆然又转头看向白面书生：“我觉得我是个好人，反正你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好人，所以我说我是好人，我就是好人，现在你也可以反思你自己了。”
白面书生的脸一下子就涨红了。
来不及欣赏他的变脸表演，燕怆然直接看向了最后一个人：“真抱歉啊，我刚刚打了你，实在是手痒没忍住，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，现在就可以和我理论了，反正我也不听。”
一时间场内静得可怕，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和风声交织在一起。
一群理论派中跳出了个实践派，他们竟然无法凭借所学的知识反驳。
其实反驳了也没用，燕怆然保持着“我不听我不听反正我说得都对”的无赖神情，环臂站在那里，像一座无法用言语撼动的山，让人不知道从哪里下手。
看着实力一挑三的燕怆然，陈慧即使滤镜再深，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灵魂提问：她为什么到现在还没被人打死？
羊晨深吸了好几口气，只觉得现在头昏脑胀，眼前一阵发黑，连带着对杜晓都有了些怀疑，是不是嫌她太气人了才把她打发过来？
他伸手扶住身侧的树，缓了缓神，这才大步走到集会的中心，拍了拍几个弟子让他们让开点地方，站到了燕怆然对面。
在被行走的黑锅底拖走之前，燕怆然还不忘回头挑事道：“不是吧不是吧，你们真的很弱哎，嘴上好能讲，遇到问题这就不行了啊？就这就这就这？”
“闭嘴吧你！”向来冷静能辨的羊晨不知道是第几次跳脚了，“能少说点吗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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