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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章 养伤日常


刘霓就这么阴沉地盯着他,目中露出怀疑、凶狠、悲悯与叹息之色,错综复杂交错沉浮。

        温佐珩回望着她,坦然赤诚,朗朗如高山明月,看不出丝毫犄角旮旯处的阴暗腌臜。

        刘霓心有判断,可目光中询问的意味很明显,而温佐珩也如她所想,淡然地说:“不是老师,老师一辈子光明磊落,即便政见立场不同,也不会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法子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刘霓心下一松,即便她心知内阁那位老大人一辈子奉公克己,可从他口中得来肯定的答复,隐隐有种我们的关系没到水火不容的地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觉得背后的主谋会是谁?”刘霓问。

        温佐珩淡淡扫过,手在膝盖处的衣袍上抚了抚,片刻后回:“我整日呆在这里,哪里知道外面发生的事?”

        刘霓挑眉:“你是怪我把你关在这里?”

        温佐珩避重就轻,“刘景手握权柄,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,若不想树敌,几乎很难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这些刘霓当然知道,但她更想知道的是:谁有这么大的熊心豹子胆要搞刺杀,还要有这种财力及缜密的布局。

        昨晚若非刘霓早一步发现异样,那么入局的他们难说会有怎样的结果。

        会不会就是前不久跟义父在陛下面前打了一架的张勇?毕竟义父说服陛下成立内行厂以来,一直压制东西厂。而以张勇为代表的东厂一派时常阻挠义父行事,义父才想着把张勇调往南京,张勇气急之下才有在陛下面前与义父打架失和之事。

        只是,这要是刘景出事,大伙儿第一个会怀疑的便是与他不合的张勇啊?就如前司礼监掌印太监王越在押解途中被杀,即便没有任何人证物证指向刘景要杀人灭口,可是个正常人都会怀疑是刘景所为,所以刘峰才被罚闭门思过。

        所以,这时候张勇□□是不是有点儿傻?

        如果张勇不傻?还能是谁,陛下?

        想到这刘霓浑身一冷,假若陛下觉得义父威胁到他了,完全有可能要了义父的命,“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”,何况是内臣。

        可刘霓很快否定,陛下要义父的命有千万种方法,才不会用这种费力又不一定成功的法子。除非陛下玩心太重,突然想玩这种刺杀的游戏?

        刘霓突然感觉好笑,想陛下以前就在宫里玩过“集市”这种游戏,那时刘霓还扮作摆摊的小贩,虽最后没买卖,但昔日的同僚官员,被陛下抓进宫扮这扮那,都要一本正经认真扮演好,不然头顶的乌纱帽就难保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也算一时的新鲜“任务”,当时不觉有什么,如今想来才觉出啼笑皆非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背后主谋很可笑?”温佐珩问。

        刘霓笑:“不是,是以前陛下模仿民间在宫中办的一个皇家集市,想到那时的事有些可笑而已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怎的思维跨度跳得这么大,温佐珩惊讶她刚还想着杀手背后的主谋,如今又到“皇家集市”?便问:“你那时扮成做什么买卖的?”

        刘霓撇嘴:“卖炭翁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温佐珩噗嗤一声,看着刘霓笑了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刘霓却是一愣,那是种什么感觉呢?刘霓觉得像冰雪消融的暖阳,如水洗天青色的天空,清爽辽阔,沁人心脾。

        刘霓的愣神让温佐珩敛了笑,他清清淡淡地瞧着她,不笑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不知哪根神经搭线,刘霓压低了声音说:“陛下以前还在宫里扮演过寻欢作乐的哼哼,不过这事不敢声张,知道的人不多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哼哼就是那“嫖客”的意思,刘霓以为的“秘密”,其实哪有不透风的宫墙,温佐珩依她意思,问:“那你扮成何人?”

        刘霓眉眼嬉笑,嘴上却嫌弃:“端茶倒水的‘龟公’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温佐珩微微一笑,想象刘霓面色俊冷地扮演迎来送往的模样,着实滑稽可笑。

        刘霓还在说那次陛下的美人们是如何花尽心思,扮成各式花魁来吸引皇帝以争宠。而温佐珩一边听一边想的却是陛下贪玩,跟与在他身边那群以刘景为首的宦官不无关系,为博青睐投其所好,不就是他们惯常邀宠的手段吗?

        而老师总是义正言辞劝谏陛下种种,陛下不是左耳进右耳出,就是躲着老师干脆不见不听,那些劝谏的奏折更别提落于何处。

        门外,元宝见阿呆脑袋贴在门边,用手捂着嘴,鬼鬼祟祟的,便上前扯他耳朵,压着声音:“作死啊,什么叫不该听的不听,又皮痒痒了是不?”

        阿呆捂着被扯痛的耳朵,委屈巴巴:“不是的师父,我真的不是故意偷听的,只是大人和温公子有说有笑,我不想听也不行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一听到有说有笑,元宝嘴角抽搐,“还狡辩,我都看到你耳朵使劲贴门。大人的事你听什么!”

        阿呆见元宝真生气,也不敢顶嘴,耷拉着脑袋垂着手乖乖站在那,元宝朝门缝里瞟了眼,问阿呆:“可叫饭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阿呆摇头:“还没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元宝:“里面说什么这么好笑?”

        阿呆眼睛一亮,以为师父八卦心起,滔滔不绝:“说什么事我也听不太清楚,只是觉得大人跟温公子的关系看起来很好呢,不然他们怎么聊得这么开心。我是听着高兴,替咱们大人高兴,她把温公子带回来不就是要跟公子一块开心的吗?我也替公子高兴,他以前受了多大的冤枉多大的苦,这下与咱们大人好好的,那是多高兴的事儿|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行行行,尽说些没用的话,大人还需要你操心高兴不高兴,人家温公子高兴不高兴的关你屁事!今晚不许吃饭,叫你乱听墙角。”元宝训斥完阿呆,才敲门进去。

        而被骂了一通的阿呆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

        一个平日里忙惯的人突然闲下来也很可怕。以前刘霓也有休养生息时,可也没有哪次像这次,手伤不重可养伤麻烦,崔郎中说养不好留下病根可能会影响握力,唬得刘霓什么都不敢做。

        冬天的被窝总是诱人,既然什么都不能干,那她便睡懒觉好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可一是她白天睡多了,再一个就是喝的药里少了一味镇痛之药,崔郎中的意思是此药不能多喝,才能让肌体慢慢自行恢复。刘霓便时常在半夜里隐隐发疼,如此便失眠睡不着。

        一个失眠的人却什么都不能干,只能躺在被窝里,左右辗转可谓煎熬。

        于是,当温佐珩朦胧间见到床头站着的一个披头散发的黑影,黑黢黢的一声不吭,堪堪吓得一身冷汗,问是谁时,刘霓才幽幽道:“是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温佐珩披上外套点亮床头烛灯,见刘霓披着暖绒披风,披头散发下一双眼睛炯炯发亮,尤其夜深人静时,她如此模样怕能把人吓破胆。

        温佐珩看了看窗户透过的夜色,无奈道:“大半夜你不睡这是要干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睡不着。”刘霓说得很是郑重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明日让郎中给你开些安神之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刘霓:“崔郎中说不能吃太多这种药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明早你早些起来。”温佐珩打了个呵欠,谁半夜被人吓醒还有精神?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手疼。”刘霓从披风中伸出两只“爪子”。

        温佐珩一愣,觉得再搬出崔郎中这种显得推辞,便无奈道:“那你要如何?”总不会两人大眼瞪小眼到天亮吧。

        刘霓认真地思考了下,她睡不着起来走动,外面天寒地冻,而与她房间相连的只有他这儿,她指着他床头一沓书,认真道:“要不你给我读会儿书?”

        这倒不难,即便再困,但照本宣科还难不倒这位前进士。温佐珩选了本通俗易懂的,正要翻开,刘霓突然道:“你等一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半夜不睡叫醒他,温佐珩也不知她还要整什么幺蛾子,看着她双手笨拙地抱了一个软枕过来,放到他床脚一处,自个坐靠好,才对他说:“好了,你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温佐珩翻开第一页,开口第一个字还没吐出口,刘霓又打断他:“等等,你读的书是什么?先介绍一下让我有个大概的了解,不然等会儿我以为你在读天书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一点都不含糊的要求。刘霓老实窝在床脚,缩着脖子抱着两手,一脸认真地在等待温佐珩读书。

        温佐珩收回目光,“这是本《易传》,它是用来阐述、解释《易经》的一本书,共分为七个部分。第一部分《彖传》分上下两篇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‘彖’是哪个字?什么意思?”刘霓又打断他。

        温佐珩抬眸瞧了她一眼,刘霓咧嘴,“不耻下问嘛,这字我都不认识是哪一个,那后面你说的内容我就更难理解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温佐珩目光重新落回书面,“《易经》有六十四卦,每卦都有‘彖曰’,也叫做‘彖辞’。彖就是‘断’的意思,彖辞用来论断一卦的卦象、卦德和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要教我‘卜卦’?那‘卜卦’灵吗?能卜姻缘?”刘霓一脸的好奇宝宝。

        温佐珩彻底放下书,盯着她。

        被盯了一会儿,刘霓嘟囔地缩了缩脖子,“还不能问问题的呀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温佐珩:“我这里不能。你还要不要听书,如果要听就不许再打断我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哦。”刘霓抿嘴后缩。

        于是,她不再问,安静地坐在那儿听他读书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的声音温和语调平缓,吐字清晰音调抑扬顿挫,唇瓣翕合规律,如有镇定心神之效。刘霓因失眠而躁动兴奋的心,在他沉缓的读书声中慢慢趋于平静。

        可是,此平静非彼平静,她的目光从他的唇移到他高挺的鼻梁,他微合的眼帘和斜飞入鬓的眉毛,他浓厚的书卷气,温文尔雅的声音

        温佐珩警告后有一刻钟,刘霓都没再打断他,温佐珩为显严肃也没再看她一眼,此刻翻书之际抬眸,不禁愣住。

        刘霓还是窝靠在床脚,缩着脖子抱着手躲在披风下,只是她眼睛闭着,鼻息平缓绵长,显然睡着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温佐珩顿觉哭笑不得,她是把他的读书声当成催眠曲,如此这般,他还费什么心思要选简易的书?还有,她之前干嘛要问这么多问题呢?

        温佐珩一脸无奈地看着她,看着看着,不知是烛光即将燃尽,还是睡眠不足引发的眼睛酸楚,刘霓在他眼中,竟慢慢起了变化。

        变在哪?温佐珩问自己。是她睡着时的安静乖巧?微微嘟起的红唇?被压出婴儿肥脸庞透出的红晕?还是那眼下淡淡的黑眼圈

        温佐珩突然闭上双眼,腮帮隐现咬紧牙床的痕迹,还有紧抿的双唇,都显出此刻内心的挣扎。他伸手捏在眉心处,不一会儿松手,再睁眼时,眼里一片清明,不复刚才的沉沦彷徨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时,刘霓梦呓似地嘟囔了一句,含糊起来就像“嗯”了声,温佐珩看了看,终是放好书,小心翼翼地移过去,把她轻轻地弄躺平。

        因为腿伤未痊愈,他要在不弄醒她的前提下扶她躺平,弄起来就有些难度。

        期间,刘霓睁开眼,那时,温佐珩正双手抱着她的脑袋放下。刘霓睁眼的刹那,与温佐珩双目相触

        他深陷在她朦胧的目光中,抱着她脑袋的手竟迟迟没松,他就这么俯在她的上方,与她目光纠缠。

        可须臾,刘霓又闭上眼,沉睡过去。

        温佐珩放下她后,才发现自个喉咙干得厉害,刚刚紧绷的躯干现在松懈下来,才发现刚才有多紧张。

        心中顿时自嘲,他紧张什么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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