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章 第7章
“谁、谁叫你来犁我家地的？”杨有财跑得上气不接正气，双手撑在膝盖上，气喘吁吁道。他的后面，杨大春等杨氏族人小跑着跟过来。
四儿紧张地靠近洛阳，手里握紧锄头，紧紧盯着这些人。这些人要是胆敢动他的仙女姐姐，就要让他们好看。
洛阳微眯着眼睛，嘴里啧了一声，笑道：“才这么远路就不行了，杨有财，你身子骨，虚啊。”
她戏谑的语调更激怒了杨有财，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，叉腰站在洛阳面前，自认为高出洛阳一个头，气势便压过她了，大声喊道：“小孤女，别扯那有的没的，这是我家的地，你给我住手！”
洛阳倒不与他在气势上争长短，笑眯眯地将手往他跟前一递，道：“行啊，要我住手可以，按照契约，你得赔我五贯铜钱。钱拿来，我立即走人。”
杨有财愣住：“什……什么契约？”
洛阳从怀里摸出一张纸，在空中刷地一抖展开，笑道：“白纸黑字，你签了字的，这地已经租给我了，租金我也通过牙侩付了。你要赖账也可以，咱们公堂上见。”
杨有财恼羞成怒，一把抢过纸来，三下五除二撕得粉碎，然后往空中一扬，恶狠狠道：“哪有契约，谁见着了，啊？谁？”
四儿当下便要冲上前去，被洛阳拦住。她冷冷一笑道：“衙门里还备案了一份呢，你要不要去把衙门里的也撕碎了？”
众多杨氏族人围上来，可一来惧怕洛阳，二来也怕上公堂，只得拉住杨有财不住劝着“算了算了。”
杨有财气了半天，忽然又笑了起来，挣脱拉他的手，上前挑衅道：“行吧，你爱种啥种哈，反正种子播下去也是喂虫子的份。你可记住了，两个月，两个月后，有你求我的时候。”
说罢便带着杨氏族人扬长而去。
四儿担心地看着洛阳。洛阳揉揉他的头，笑道：“信我吗？”
四儿连连点头。洛阳手一挥，豪气干云：“干活！”
连着忙了五天，终于只剩下一点点零头巴脑的活了。这几天来，可把四儿给累坏了。他虽然长得小，可处处抢着干活，再苦再累也没叫过一声，还时不时赶洛阳去休息，他自己反倒比那勤勤恳恳的老黄牛还卖力，从早忙到晚一下子也舍不得休息。真不知道这孩子哪来的韧劲。几天下来，他人都瘦了一圈，洛阳着实有点心疼这孩子，吃饭的时候总是多给他盛一些。可他总舍不得吃洛阳的粮食，吃得半碗便放下碗筷说吃饱了，飞快地跑了。洛阳心下狐疑，偷偷跟过去，竟发现这孩子在吃自己带来的蛇肉。
这么多天下来，虽说天气寒凉，可也经不住蛇肉自然腐化变质。洛阳看到的就是他用刀子小心将一块块霉斑削去，裹着辛辣野菜一起煮的情景。
洛阳当下便上去将蛇肉抢过来都扔了，然后板着脸把他拉到饭桌前，强行把碗筷塞到他手里：“你要不吃，我也不吃。”
四儿捧着盛得满满香甜白米饭的碗，一脸为难地看着洛阳：“仙女姐姐，我看到，咱们家的米缸，已，已经空了。”
洛阳用筷子头敲了一下他的脑袋：“笨，空了可以再买嘛。再说了，你都说了咱们家，那我们就是一家人，一家人，哪能都不在一个锅里吃饭的。你是不是不想在这个家呆了？”
四儿一呆，眼眶慢慢红了：“我，我可以，一直呆在这里吗？”
洛阳一笑：“那是当然，咱们是一家人啊。”
“一家人？”四儿将这几个字翻来覆去念了几遍，只觉胸膛里堵得慌，有什么东西从眼里喷涌而出。他怕仙女姐姐笑话，忙把头仰起来，像一条缺水的鱼般大口喘着气。
家？他也有家了吗？
洛阳任由他发泄了很久，方才敲敲他的碗道：“再不吃可就凉了。”
四儿狠狠擦了一把眼泪，含泪笑道：“嗯。”
洛阳想起一事来：“对了，你还记得自己的姓吗？”
四儿摇了摇头：“不知道。我打记事起，就跟着老乞丐们在街头讨饭吃。四儿这个名，还是因为在我前面还有三个比我稍大点的乞丐。”
洛阳哦了一声：“没关系，从此后你就跟我姓，姓洛。你叫洛四儿。也不要叫我仙女姐姐了，我跟你一样是个普通人。你就叫我姐姐好了。”
“洛四儿，洛四儿。”四儿将这个名字念了几遍，开心应道：“好，仙女姐姐。”
洛阳原本给自己准备了十天的口粮，再加上身上还有八十文铜钱，省着点用，能撑够一个月的。一个月后，地里早熟的白菜就可以卖钱了。但现在加上一个洛四儿，这点子储备最多只能撑半个月，而地里东西还没长成。也就是说，她必须得想法赚钱撑过这半个月。
当下还有一件比较急的事情，那就是立女户。虽说里正把她开除出赵家族谱，可这事并没有过了官府。若是一个月后，赵家人看到她地里收成好，坚持说她还是赵家人，强行把她的收成都归赵家，她说理都没地方。只有早点把女户办下来，自己当户主，才能绝后患。
按照丁牙侩的指引，需得到县里提交申请，由县里派人查明情况核验财产，这又得花去几十文钱的手续费。
还有四儿，身上衣服好多地方都烂成一丝一缕了，为了保暖，他在里面塞了很多稻草，然后用一根草绳捆着，必须得给他买两身衣服才行。最便宜的苎麻布也要五百文一匹。
钱钱钱，到处都需要钱。
洛阳把要办的事按照轻重缓急列了个单子，左右权衡之后，决定先办立女户的事情。这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，这事要办不好，一切美好皆成幻影。
鸡刚叫过，洛阳便起身了。四儿睡得很熟，这几天累坏他了，她没忍心惊动，自己摸黑上了山。
靠山吃山，靠水吃水。只要够勤快，大自然的馈赠能养活一大家子人。
山上的猎物不好多打。她从末世而来，见惯了荒凉冷寂，对充满灵性野趣的山林由衷喜爱。如此，便只有把目光投到山上郁郁葱葱的林木及各种山货野果上了。
山上松柏四季常青，她选了一块树多繁密的地方，脱下小夹袄开始砍树，砍着砍着，见一棵枯树枝上长了很多木耳，又爬上树，摘了好些，忙了一个早上，等到天色大亮时，便挑着满满一担柴回家了。
远远见着自己家的烟囱里飘出青烟，洛阳加快脚步，推开虚掩的篱笆门，便见到四儿正在院子里布碗筷。
“姐，吃饭了。”四儿见是她回来，高兴地挥舞着手。
洛阳心头一暖。这个家，总算有了等她回家的亲人。
四儿一边埋怨着洛阳不叫她，一边接下洛阳肩头的担子。二人用过早饭，便朝县城而去。
一担柴卖了六十文钱，木耳只有少量，搭给了买木柴的人，一共作价七十文。
洛阳花一文钱买了块饴糖，塞给四儿，欠意道：“四儿，这些钱姐有别的用处。你再忍几天，等姐地里有了收成，就给你做身新衣服。”
四儿反手将饴糖塞回洛阳手里：“姐，你说什么呢，这钱本来就是你赚来的。我跟着姐有吃有喝有住的地方，已经很满足了。这东西我不喜欢吃，还是你吃吧。”
洛阳将糖分成两块，给四儿塞了一半，另一半自己含了，笑问道：“甜吗？”
四儿眼睛瞪得老大，猛点头：“甜！原来这就是甜啊！”
这话说得洛阳心头一酸，她揽过四儿的肩：“等姐有了钱，天天给你买糖吃。”
办女户得去衙门。四儿对县城很熟，径直将洛阳带到了山河大街，指着一座门口有大石狮子的三进房子说：“姐，那就是衙门了。”
两位皂衣小吏背后背刀分站两边，洛阳说明来意，一人便领她去找办理各样文书事宜的胥吏。
胥吏是个矮个子中年男人，无精打彩捧着一本书在读，只是半天都不见翻一页，一脸愁苦的样子。洛阳提出要办理立女户手续，他手一挥便打发洛阳走，敷衍说会派人去核实情况。
皂衣小吏只好原路又把她领回来，边走边歉意说道：“姑娘，只怪你来得不是时候啊，咱们县令大人受伤失踪了，衙门上下人人心焦，你的事情只好往后拖一拖了。”
洛阳心念微动，刚想张嘴打听一些事情，忽然外面有人行色匆匆跑进来，边跑边喜气洋洋大声喊道：“县令大人回来了，县令大人回来了——”
皂衣小吏也顾不得洛阳了，忙跑过去迎接他的县令大人。
一个身穿天青色圆领长袍的颀长身影从门口台阶处拾阶而上。
他逆光行来，周身好像都笼罩着一层模糊的光晕，等走到廊下，豁然开朗，是张如雕如琢又眼含温润的脸。
洛阳心里想着，嘴里已不由自主念了出来：“傻村姑……”
她声音小，四儿听到一个“沙”字，抬眼见到洛阳直愣愣看着县令大人的表情，以为二人认识呢。
姐姐不好意思大声喊，那他来。
于是，他瘦成鸡爪的手在空中拼命挥舞，大声喊着：“沙大人，沙大人——”
洛阳听得头皮发麻，这一瞬间，她很想就地遁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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