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章 伟大友谊
26
校门外最近的咖啡店。
下午四点半，店里没有客人，服务员上了两杯热咖啡也没影了。他们坐在同一侧，前面是铜绿色的墙纸，方煦坐在里面，是个极私密的空间。
他眼睛红得厉害，却没有哭，捧着烫烫的瓷杯，视线定在蒸发的雾气上。现在的感觉太复杂，想哭，不知道从哪里哭起，又不敢细想，怕自己真哭得一发不可收拾。
他只能放空自己，任思绪忽远忽近，不着定处。
无言同坐许久，裴斯遇才屈指点了下桌子。
方煦看过去，他示意那杯咖啡：“凉了。”
于是方煦端起来分成几大口喝掉，把杯子放回去，全喝完才察觉到一些不对，皱了皱眉毛。
裴斯遇问：“苦？”
他揪着的小脸已是回答。
“加了半糖，不至于吧。”
然后裴斯遇看到方煦带着好几道伤的嘴唇瘪了下去，眼睛也肉眼可见地更红了，他愣了几秒，起身到对面座位上翻书包。
片刻后，两颗奶糖到了方煦面前。
方煦全部剥开塞进嘴里，然后把额头抵在桌子上，掩住自己，只留下闷闷一句：“谢谢。”
裴斯遇于是想起那晚，两杯感冒药，方煦特意给他喝，又怕他不喝，无奈间只能拉上自己“赴死”的举动。
此刻方煦趴在那里，额前头发散在桌子上，发旋柔软可爱，他看了几眼，索性就在书包这侧坐下，也没管那人藏着掖着的哭唧唧的情绪，问：“想吃什么？”
“我不饿。”
裴斯遇继续问：“饿了的时候想吃什么？”
方煦没抬头，声音很弱：“不想吃。”
这是不配合了。
裴斯遇默默叹了声，向前倾过身子，放轻声音：“真不吃？”
方煦小幅度点头，压在桌沿上的额头已经发红，刘海也蹭乱了。裴斯遇手指动了动，坐直身子，没有表态。
沉默许久，方煦主动抬起头，道：“你可以不用陪我，我饿了会吃饭。”还加了句，“真的。”
裴斯遇点点头。
方煦正发愣，听见他问：“我叫小农他们来陪你？”
这是真的要丢下他的意思。
表面上体谅人的方煦，冒出了一点不那么满意的心思，心思刚起，被心里的小人打趴了。
他咬了咬嘴唇：“不用了，我都二十多了，又不是小孩，不用照看。你也走吧，我可以的，已经麻烦你很多事了，谢谢。”
方煦诚恳地看着他：“谢谢你，裴斯遇。”
裴斯遇却没给出反应，眼神平静。
方煦抠了抠手指：“把你扯进来……也是我的问题……”
这回裴斯遇答得很快：“没关系。”
方煦还是说了：“对不起。”
裴斯遇静了几秒，叩了叩桌子：“一起吃个饭就抵消，走吗？”
这买卖亏，巨亏！
裴斯遇挑眉望着他，他莫名其妙被逗笑了，笑起来嘴唇撕扯，疼得他呲牙咧嘴，晃眼间看见裴斯遇也笑了，唇线很轻很淡地勾着。
有点一笑泯恩仇的意味。
方煦提了小小的要求：“能不能去离学校远一点的饭店？”
裴斯遇很上道，叫了出租车，说他打工的地方有一家常吃的饭店，口味比较清淡。
难道是小陈饭店？方煦假装期待地点头，谁知他一动作裴斯遇就不说了，看他一眼，意味不明地笑了下。
然后车在路边停下，方煦听见平平淡淡一声——
“下车。”
“？”
脑袋里千回百转，不会吧，裴斯遇难道知道那天小陈饭店的事儿是他搞的鬼？一瞬间，天塌了，救命恩人变成修罗煞星，笑得过分邪。
接着裴斯遇慢悠悠道：“方煦，你等着我下去买？”
“买什么？”
“唇膏、创可贴，”裴斯遇打量他，“还有什么伤？”
方煦：我心里有个大窟窿！还滴着血！情伤！
但这话没好意思说，司机笑着催了。
砸车门时，扯到了大鱼际上指甲抠出的伤痕，有些疼，他虚虚攥了下拳头，跑进正对面的药店。
27
进小陈饭店，方煦脑子里全是狗仔李绘声绘色的“平凡”爱情故事，一时间表情异样。
极其普通的的小饭店，布置也简单，唯一特别的是，点餐台，盛水的玻璃杯，养着三支玫瑰花——好像是那天破玫瑰花里幸存的。老板娘一看就是朴实善良的人，狗仔李肯定演过火了，显得不像正常人……想想就尴尬。
方煦又想到微信里那一连串他没怎么仔细看的话，大意是晚上裴斯遇一个人吃饭，狗仔李找了个真同志，结果纠缠上了……
怪不得裴斯遇那晚说什么都不答应他！
方煦心突突跳，默默祈祷裴斯遇永远不要发现，这么窒息还发生在同一天的两件事，全是他安排的。
五百块，糟蹋一天，罪过。
“想吃什么？”裴斯遇胳膊搭在台子上，歪过头，不知看了他多久，冒出这么一句，把方煦吓得应激。
他咽咽口水：“你吃什么？”
裴斯遇指着某一行，青椒肉丝盖浇饭，13元。
方煦说：“要一样的。”
裴斯遇只说：“不合适吧？”
这有什么不合适！
方煦没走心，随便点了另外一个：“这个图看起来挺好吃的。”
老板娘给他们发了一个牌子，又朝裴斯遇笑，语气温和地说话，裴斯遇简单应声。
他们在说话，方煦选了个位置坐下来，默默吐纳、运气。
全身都不舒爽，他就想靠在支撑点上一动不动，消消停停。回宿舍当然不可能，他恨不得离学校越远越好。和裴斯遇待在一起挺好，但这人有事，不能一直赖着，待会儿一个人去哪里呢？
方煦默默想着，又有些消沉。
两碗冒着热气的生姜水被摆到桌子上，裴斯遇坐到他对面，把其中一碗往他这儿推：“喝了。”
看着就又苦又辣。
方煦：“为什么！”
裴斯遇拿小勺搅了几下：“我感冒了。”
方煦的眼睛里写着“这关我什么事”，写着极其生动的拒绝，裴斯遇看了一会儿，低头没管——对面那碗生姜水长脚了，往靠近他的方向无声挪动。
他微微皱起眉，伸手挡住挪。
方煦丧气地缩回手指。
刚才苦咖啡的感觉还在，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喝了，生活这么苦，裴斯遇干嘛还让他找苦吃。
他小声打商量：“我又没感冒。”
裴斯遇面不改色：“你陪我喝。”
最终，方煦屈服了。
既然是“抵消餐”，他总要牺牲小我的，但这不妨碍他收回刚才的话，跟裴斯遇待在一起明明是苦辣苦辣的！舌头都要吐出来散散的那种。才不好。
两份饭很快上来，方煦幡然醒悟——他怎么会点了烫饭？这张破口累累的嘴怎么吃！
裴斯遇瞥了眼，没什么反应，只说：“晾晾吧。”
方煦：“……”
虽然他没胃口吃饭，但也不能这样吧。
命不好。
这回没有糖，饭也下不了嘴，嘴里全是那股不爽的味道，煎熬过后，方煦说：“我想喝冰可乐。”
裴斯遇在吃饭，闻言抬眼：“不是你请客吗？问我做什么？”
声音很平，没怎么变，但方煦觉察出一丝没来由的冷淡。
这个世界怎么了！变幻莫测的，怀疑人生的方煦闭了嘴，去冰箱拿可乐，手指碰到冰凉的外壳时停住，默默转向旁边放在地上的常温罐——刚喝完生姜水就喝冰可乐，怕是有病。
但是裴斯遇为什么不说！为什么冷他！
他拿回来两罐。
裴斯遇说：“谢谢。”
方煦迟疑了几秒，默默往汽水里戳了根吸管。
烫饭凉得太慢，刚刚能吃时，裴斯遇已经吃完了，拿着手机在跟别人发消息。
“待会儿是要去那个教育机构吗？”方煦捏着汤匙，小心翼翼开口。
“嗯。”裴斯遇头也没抬。
方煦也低下头：“我这里没什么事，你可以先走。”
裴斯遇把手机收起来，看着他：“等你吃完。”
饭还烫着，嘴唇又麻又痛，他吃得快，这种感觉更明显，但方煦顾不上，心里很乱。裴斯遇安静地靠在对面，方煦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，小店玻璃窗外，天成了一片深蓝，底下人和车来回过往，不时遮住窗子。
方煦付完钱，裴斯遇已经等在门口。
“你为什么心情不……”
他问得太小声，以至于裴斯遇偏过头直接顶了句：“准备去哪儿？”
那个问题于是问不出口了。
方煦愣了一会儿，随手指向之前待过一个下午的咖啡馆，指完又觉得不对，放下手：“刚来的时候看见有个咖啡馆，我去坐一坐。”
“是有。”裴斯遇淡淡道，“一起吧，就在前面。”
到咖啡馆门口，要分别了。
裴斯遇问：“打算什么时候回去？”
回学校，方煦不清楚，搪塞道：“坐累了就回去。”
“到寝室了给我发个消息。”
也许是出于室友的关怀，也许是今天的伟大友谊，裴斯遇说出这句分手嘱托。
方煦点头。
那人转身要走，他急急追问：“裴哥，你什么时候下班？”
“九点半，很晚了。”裴斯遇缓和了声音，“你早点回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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