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 分析
凌兆听见族中子弟们嚷嚷着要去剿匪的时候，手中价值千金的点墨白玉杯一个没握稳，直接摔地上裂成了八瓣。
自己也没上了年纪，怎么这就开始幻听起来了？
“阿尧，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？”
他把那群叽叽喳喳吵得慌的子弟们赶出书房，一边感受着自己摔成八瓣的心，一边慢慢蹲下来捡着碎片。
等听完了凌尧字斟句酌的回复，凌兆呼吸骤停。
“胡闹！真是胡闹！阿珏便算了，我本就不指望他能有什么出息，阿尧你又是怎么回事！”
扒拉着窗户偷听的凌珏：？
他没忍住将窗户顶开一条缝，委屈道：“阿父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？”
他阿父扫视了一圈，抄起桌子上的竹简快步走向他，掀开窗户毫不客气的往他头上招呼了一下，甩袖怒喝道：“全都出去！”
这群少年人捞起还在懵逼的凌珏撒腿就跑，“哗啦”一下散了个干净，只留下青筋暴起的凌兆在书房里来回踱步。
“阿父，我是有经过考虑的！清乡算是我们的近邻，我们凌氏又以平溪为根，此番剿匪……”
不等凌尧讲完，凌兆便幽幽道：“若是成了，不仅能灭了他们的气焰，还能给我们凌氏赢面子，哦，最重要的是你们要证明自己比燕怆然强是吧？”
讷讷低头的凌尧听了这话蓦然抬头，看见他阿父缓缓闭上眼，从口中溢出一声长叹。
“你可曾想过，那群匪徒的后面靠着什么？”凌兆也不捡碎片了，他拉开一把椅子坐下，示意他的蠢儿子也跟着一起坐，沉声道，“阿尧，再过两年，你便要加冠，是个大人了，我也该和你讲讲如今的世道了。”
“这些年我们平溪凌氏一直选择明哲保身，在慢慢退隐，不止是我们，还有许多世家大族也是如此，因为这天下将乱啊。”
这个獠牙狰狞的王朝如今垂垂老矣，宦官和权臣在朝堂之上斗得你死我活，州郡豪强也各生异心，各方势力之间彼此胶着，紧绷成一触即断的弦。
身为一族的族长，凌兆想了许久，看了眼资质良莠不齐的凌氏子弟，最终选择隐退平溪。
他们家底尚薄，不敢豪赌，所以现在还处在观望的状态中。
他对这世道看得透彻，但是关在屋子里闷头读书的凌尧竟然真的只在读书，没有继承到一点他的远见。
打完了之后，燕怆然带着尚书令家眷说跑就跑，他们凌氏又该如何？
凌兆想了许多，最终什么也没说，只是幽幽盯着蠢儿子，唉声叹气。
他每叹一口气，凌尧便起一层鸡皮疙瘩，他忍不住开口道：“所以阿父，清乡匪徒背后靠着什么？”
狠下心要把人丢出去历练的凌兆不答反问道：“你还记得谁的祖宅在清乡？”
凌尧：！
他绞尽脑汁把能记住的王侯世家想了个遍，也没找出来哪家祖宅在清乡这个说是破败都是抬举它的地方。
好在凌兆没有刻意为难的意思，直接点明道：“当今圣上宠爱的宦官之一，黄猴儿。”
凌尧大惊：“可他是个……”
“是个大字不识、出身低贱的宦官，名可笑极了甚至都不曾取字，对么？”
凌兆起身，抽出刚打过小儿子的竹简，照着大儿子的脑门敲了一下，恨铁不成钢道：“你真是……罢了，过几日便将你送去你羊叔那边游学，读了这么多年书，真是进狗肚子里面去了！”
新鲜出炉的狗子委委屈屈不敢吱声。
客房内，陈慧摸出手帕抹去额头缓缓渗出的汗滴，不确定道：“等一下，你再说一遍？”
燕怆然便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如数重复了一遍，末了还托腮谦虚道：“我不过就是多说了两句，没想到竟然真的好用。”
如何踩着读书人的底线来回蹦跶，燕怆然无师自通。
不不不，问题是这个吗？
陈慧丢下帕子，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轨：“你说你要借五百兵剿匪？”
“哦，这个啊，”燕怆然想了想，咧嘴一笑道，“我师父说，除非必要，凌氏一族对清乡匪患会视而不见到底的。”
“私兵是他们自保的最后手段，所以基本不可能借到，说不定那群找族长要兵的小子还会被揍得哭爹喊娘，到时候，切磋自然废了。”
陈慧皱眉沉思了片刻，试探着询问道：“为什么？”
话脱口的瞬间，她就后悔了，觉得这样追问显得多嘴多舌。
纵使祖父陈致对她溺爱万分，要摘星星绝不给月亮，可碰到这种事情，他绝对会毫不在意地笑笑，打发她去做些针绣活儿。
她害怕在燕怆然这里也会得到同样的敷衍。
燕怆然才不给她后悔的时间，听见别人问她，当即两眼一亮，招呼她过来，兴冲冲道：“清乡匪兵背后有靠山，不然很难成如今的大势，而它周围又不止是平溪凌氏一个望族。”
“望族和官府、匪徒他们正好成了一种异样的和平，谁都不想成为破坏和平的出头鸟，这样说能听懂吗？”
她三言两语一点拨，就挥散了陈慧眼前的迷雾，她恍然大悟道：“原来如此！所以世叔为了现在的安宁，定会想办法把这个切磋内容换掉……说不定还会亲自前来！”
好像是为了应她的话，不一会儿的功夫，分配给陈慧的丫鬟便快步跑进屋内道：“燕小郎君，我家主人有请。”
燕怆然颇为惊奇地看了眼陈慧的嘴，走到门口后突然一个转身，对着满脸疑惑的陈慧双手交叉，认真拜了拜。
她的嘴真的好灵！
亲自来找燕怆然是凌兆深思熟虑的结果。
对于燕怆然，他最初的印象是个带着些许狂傲的少年人，仗着有一身本事，不识天高地厚。
可不是嘛，在凌氏的地盘拎着凌氏的小郎君，见到他这位族长也没有丝毫害怕的意思。
不过对他来说也无所谓，他只要好好招待尚书令的家眷，尽到地主之谊再将他们送走便好。
谁知道一转头就被摆了一道。
他燕怆然到底给他们灌了什么迷药？
敛起心中的郁闷，凌兆摆出待客的习惯性假笑，热情招呼道：“小友来了，快快快，请坐。”
燕怆然看了眼这四面环水的漏风小亭子，突然有些理解那群小弟子们为什么要在亭子里密谋，敢情还是家传的啊。
她也不客气，在凌兆对面坐定。
他们之间隔了一张石桌，上面摆了些造型精致的点心、果干和肉脯，边上一个婢女捧着一壶酒侍奉在侧。
凌兆边招呼她吃点小食，边拉家常般笑着问：“我看小友少年英才，不知年岁几何？”
燕怆然摸向肉脯的手一顿，毫不心虚道：“快十六了。”
因为某些特殊的缘故，她的时间仿佛停止在了十四岁那年，所以在星际的时候，她一直顶着一张稚童的脸。
好在跌进这个时空之后，时间的停滞终于破碎了，她又能生长了。
所以她说十六其实也无可厚非。
嗯，确信！
更重要的是这个年纪的少年人才刚刚发育，她没有喉结的问题也好糊弄。
“哈哈哈这真是英雄出少年，”凌兆招了招手，示意侍女为燕怆然斟酒，苦笑道：“小友这般年纪能有如此好武艺是小友出色，我凌氏那些不成器的东西如何和皓月争辉？他们冒犯小友在先，我先给赔个不是，不如这切磋之事，就算了吧？”
燕怆然接过酒杯一饮而尽：“好说好说。”
“实在不行，就换成……”等等，凌兆觉得自己可能幻听了，“你说什么？”
本就没打算真的找凌氏借兵的燕怆然两手一摊，无辜道：“当然没问题啊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，我干嘛非要累死累活的去比试？”
凌兆深深看了燕怆然一眼，一个没绷住，常年带着的假笑面具裂了条缝。
好在结果喜人，两人商量片刻，最终默契揭过这一茬，欢喜道别。
“明光啊，阿尧栽他手里真是不冤，”晚上，对着前来拜访的好友沈阑，凌兆把燕怆然做的壮举感慨了一遍，“也不知是哪家的少年，竟能对局面有如此认知。”
谁知道他好友面色古怪，便秘一般，两条长眉扭打在一起：“你说的燕怆然可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，看上去瘦瘦小小平平无奇，身手却很利索，习惯用一根树枝束发？”
“怎么，你也认识？”
“认识，如何不认识！”沈阑的脸瞬间黑成了锅底，咬牙切齿道，“我家那么大个香软的姑娘，就因为这个混小子，现在在后院里面舞刀弄棒，成了粗鲁的匹夫，这以后还怎么嫁得出去！”
救回被强行拐走的沈家小娘，沈阑对燕怆然本来是感激万分的，直到看见性格素来温婉的小娘回来之后竟然执起了刀枪，甚至吵着闹着要师父教她。
偏偏他父亲也跟着发疯，竟然同意了，整得有模有样！
锦田沈氏向来贵文贱武，更何况小娘她只是个弱女子！这样做，就连定亲的人家都觉得她得了失心疯，沈氏的面子都不好用，直接来退了亲！
想到这里，沈阑就恨得牙痒痒。
对方家世清白还是个肯用功读书的，身边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人，对小娘来说是多好的一门亲啊！
“气煞我了，快告诉我那混账小子在哪里！若以后小娘真的嫁不出去了，我就算逼也要让他娶了小娘！”
然而底下的人却来提醒道：“燕小郎君和族长大人讲完话便出去了。”
出去，去哪？
这都到晚上了还没回来？
被他们提到的燕怆然夹紧了马肚，猛的一拉缰绳，停在原地。
夜色弥散，明月高悬。
遥遥望去，被晕染成黑色的山峰高高耸立，那正是清乡匪徒的大本营所在，珠子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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