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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章 无中生玉钗


离中秋节确实没剩几天,余氏操持几天,已经吃力地很,不仅仅下人们难以指使,吃穿用度也开始捉襟见肘。

        余氏自顾不暇,几次三番登门找林墨却开不了口,林墨也大概猜出其中缘由,便留下余氏在自己屋中坐下喝口茶。

        林墨独自斟了一杯,“你这做了管家之事,在东宅偏屋之中多有不便,我看那小宣堂不错,不如搬去,何须住那漏雨的偏屋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承蒙小姐抬爱,那偏屋妾身住了多年,习惯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此事这么定了,”林墨一抬手,“如意,吉祥,你们两个找些人来,现在就去帮小娘搬到小宣堂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,小姐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如意和吉祥走后,林墨又道,“小娘这么多年在内宅,也没什么得力的下人,我再挑些得力的女使给小娘,平日里什么都能做,也好震震手底下不听话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余氏满嘴感激,林墨看了看外面的天,道,“今日就不错,请小娘移步小宣堂,看看如何布置一番,还有,把家里的下人全叫到小宣堂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堂前廊下,喜乐沏了一杯好茶,林墨翘着二郎腿,与余氏对坐饮茶,不消时,家中杂役丫鬟便聚齐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林墨抿了一口茶,眼皮都没抬,轻声道,“好了,如意,吉祥,带几个人去搜屋子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小姐,这……”为首站在院中的婆子张口欲阻止,想了想道,“小姐,近来可是出了什么事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也没什么,王妈妈,只是我近日不在府中,丢了一件极为贵重的玉钗罢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小姐,这,许是小姐不小心掉到了何处了呢,老奴在这府里侍奉伯爷和先夫人多年,最是了解府上下人了。”王妈妈向前一步,道,“咱们林府素来家风清净,下人们也都老实本分,小姐丢了钗环,只需说一声,老奴便吩咐下人们帮忙找找便是了,何须小姐如此兴师动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王妈妈有所不知,那玉钗极为贵重,是为我母亲出嫁之时外祖母相赠,我平日里从不佩戴,只放入柜阁深处,因此不可能是掉到何处了,我怀疑有人取走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会不会是小姐记错了放哪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怎会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王妈妈神色正经,语重心长道,“小姐莫怪老奴多嘴,若是真有人敢偷小姐的东西,小姐还是先从常常出入西院的人入手为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是说,”林墨装作恍然大悟,道,“是我屋中之人偷的?”

        王妈妈郑重其事地点点头,道,“小姐如今令自己屋中女使搜查,极易打草惊蛇,行栽赃嫁祸之事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无事,”林墨笑吟吟道,“我只需将玉钗找回来,此事并不会怪罪大家,王妈妈不必如此紧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王妈妈点点头,脸色不是很好了,退回了原位,轻声道,“小姐真是随了先夫人,菩萨心肠,仁慈良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林墨将茶水饮尽,也捎带着给余氏倒了一杯,问道,“王妈妈来府里多少年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回小姐,不到三十年,想当年先夫人嫁到伯爵府来,还是老奴为伯爷和夫人布置的婚房,那时的林府,是何等的热闹气派啊。”王妈妈似是扯开了话题,“当年夫人生了大公子之后身体孱弱,还是老奴一手将大公子抱大的,伯爷怜惜夫人,从不让夫人做事,那管家之事也都是老奴,还有先头走了的刘妈妈,郭妈妈来管的,到如今,真是什么阿猫阿狗竟都能管家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林墨面上并无表情,只道,“让王妈妈失望了,我确实不太会打理家事,若不是王妈妈年纪大了,此事定会交给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小姐,我倒不是这个意思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林墨没出声,只是有兴致地等着,王妈妈又道,“小姐,那,还要搜屋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搜,为何不搜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老奴平日里,攒了些养老钱,这就是啊,害怕翻乱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听闻此话,林墨有些生气,“我不在府中之时,尚且有人到我屋中行窃乱翻,如今到怕我翻乱了你们的东西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王妈妈还欲开口,却看到林墨脸色已经非不常耐烦了,许是已经忍受了很久,便没再敢开口做声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王妈妈,要不然,我一会亲自去搜?”林墨加重了亲自二字,随后扬起了下巴,轻蔑道,“王妈妈,庆德年间,宫中曾有一宦官趁先帝驾崩,妄图控制新帝把持朝政,这宦官最后如何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老,老奴不知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喜乐在一旁接道,“新帝虽年轻,但羽翼丰满,岂是那般好控制的,那宦官名为李丰得,仗着自己在宫中根基牢固,竟敢在主子面前指手画脚,可怜他花甲之年,没回乡养老,活活给圣上杖毙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王妈妈没读过什么书,更不敢胡乱议论先帝,但她听懂了小姐口中的话,一时间脸色不好了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府中年长之人不少,我知道你们都像王妈妈一样攒了不少养老钱,中秋将至,不如我就提前放你们与家人团聚,回乡享天伦之乐吧。”林墨一抬手,喜乐已从身后端出几张身契,放到小案上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老婆子我身子硬实,还能在做几年呢,小姐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啊,小姐,这也太突然了!”

        众人议论纷纷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身体硬实?”林墨问道,“浆洗裁衣,那怎不见你做些差事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小姐忘了,之前伯爷体恤老奴,让老奴帮忙管教下人来着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林墨想了想,阴阳怪气道,“是啊,管教下人,那我便更奇怪了,怎地有王妈妈这等三十年老人管理家中下人,还能出现随意偷盗之事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确实是老奴的疏忽,老奴管家不严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倒也可以给你个机会,留下将功赎罪,还是拿着卖身契回乡,你们自己选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这些上了些年纪的婆子的女儿也多半在林府做工,做惯了肥差,自是不愿意离开的,便满口保证留下来继续做。

        林墨抬手将身契递给余氏收好,轻笑道,“那从今日开始,诸位便不要再懈怠了,无论谁犯了错,一律按家法处置,如何?”

        林墨站起身,接着道,“既然如此,若犯了家法,是谁责罚你们,可都认?”

        以王妈妈为首的几位老人,微微用余光斜睨着余氏,林墨站起身,道,“我爹亲任的管家,自是连我都要礼让几分,余小娘说到底,是我爹,当朝敬阳伯一纸纳妾文书接进门的,你们的身契,如今可在她手中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话音刚落,如意和吉祥已带着人回来了,后面跟着薛荣和些许家中护卫搜查出来的赃物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小姐,这名单之上是我们搜出来的人对应的赃物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林墨看也没看一眼,只将眼神轻飘飘扫向众人,看见院中下人神色恐慌纷纷跪了下来,才叫如意转交给余氏,朗声笑道,“真是收获颇丰啊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小娘想如何处置啊?”

        余氏拿着那份名单,“这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刚立了规矩,小娘可不要下了我的面啊。”林墨低声说完,转而大声道,“喜乐,拿本家规来,让小娘教教大家,什么是规矩!”

        小宣堂迎来了二十年来的第一次热闹,是清脆的,不停息的板子声与惨叫声。

        林墨拍拍自己衣上的褶皱,蹦蹦哒哒到众人面前,嘴角带着恶劣的微笑,“突然想起来,确实是我记错了,那支玉钗确实放到别处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林墨站在台阶之上,本就高一些,她弯下腰,一张笑脸对着王妈妈,道,“多谢王妈妈提点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小娘,大哥大病初愈,我不适宜见血光,先撤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林修贤和几个儿子在家中修整几日,这几日,递拜帖的人纷至沓来,就连林墨这种不太去前厅的人都撞见了好几次,那京都里有名的媒人来塞了好几次姑娘的花名册。

        林修贤事情太多,早把府中几个孩子的亲事忘在了一边,而这几个孩子也不争气,连个心上人都没有。

        此时此刻,丧子之痛令林修贤并不想让府中有什么喜事,但这些前来拜访之人应付的林修贤头都大了,这时他想起了余氏。

        第一次见她,她是阶下之囚,满脸瘀痕不影响她的端庄大方,杜若卿动了恻隐之心,斜睨了一眼林修贤,主动央求帮她找个好人家托付终身,没想到那女子心气并不似看着那样高,竟迷晕了林修贤甘愿被纳入伯爵府伏低做小。

        林修贤是谁呢,是京都里远近闻名的耙耳朵,是夫人抽他两记耳光还觉得光宗耀祖的贱骨头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记得那时杜若卿眼里□□的失望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次,她手连抬都没抬一下。

        两个月没有让他踏进一次卧房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又能如何呢,木已成舟,林修贤想着这世道的不易,一介女子受人指使身不由己,又能有什么办法。

        一切错在自己。

        林修贤每每想到这里就会脑壳痛,思考了一整天,他决定跑去西院问问林墨的意见。

        下了一夜的雨,西院的空气之中有青草的芬芳,林墨正在滴滴答答的屋檐下逗鸟,一只玄凤鹦鹉关在一个小巧的笼子里挂在树下,听说是林豪刚刚给她搞来的新鲜玩意儿,林墨甚是喜欢,还给它取了个响亮的名字,名为少爷。

        林修贤小心翼翼地走过去,问道,“墨儿可看见最近府中的宾客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林墨点头道,“看见了,没瞧上哪家的公子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,墨儿的未来夫君自然要千挑万选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林墨停下逗鸟,似乎猜测到了父亲的来意,转头笑道,“父亲可觉得这府中缺些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林修贤思索片刻,“确实不够热闹,墨儿觉得缺些什么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缺个当家主母吧。”林墨想了一下,“府上确实空置了许久,我看余小娘最合适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林修贤看到女儿把话说到这里了,便也不再拐弯抹角,“哪怕以后要养在余姨娘的名下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娘亲已经走了很多年了。总不能一直由我来操持家事,爹早该找个续弦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林墨笑地善解人意,她不在乎那个人是余姨娘还是别的谁,她只是觉得太多太多年了,打理外务和内宅之事,父亲应该很累很累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若是母亲哥哥和她能永远在父亲心中占有一席之地,再续又怕什么呢。

        林墨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待到林修贤走后,她取出一盒上好的徽墨,和一支白玉狼豪,打包好叫喜乐送去余氏那里做礼。

        喜乐不懂,“小姐,你事事都让给余氏,现在又送她这么好的东西,到底是为什么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林墨深深地看了喜乐一眼,没有讲话,喜乐收了声,便送去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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