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，人在差途
对于九成的把握，剩余的一成才是关键。
九月份的天气还是很热，夏天似乎没有退出的迹象，街道上像是庆祝一个重要的节日一般，越来越热闹起来。越来越多的外地人从远方赶来，操着各种味道的普通话，拥挤在苗寨的街道上。这些人中有不少外国人，他们来自世界各地，肤色和语言差异并没有成为逛街热情的障碍。街道边的彩色的风帆随风招展着，展示着各式的商品广告，在广告牌上用一种巧妙，把这几个字母变幻成卡通人物，无时不提醒路过的行人，会议名称“IEAA”。很显然，这一次热闹的原因，就是为了三天之后的国际会议。
国际探索外星人联盟大会（简称IEAA）。每5年举行一次IEAA全体盟员现场大会，这已经是第7届IEAA大会了。经过争取，这次会议即将在这里举行。这里有天眼，地球上离宇宙深空最近的地方。
IEAA组织为寻找外星人而存在。许久以来，人类一直希望找寻外星文明，一些外星人探索者坚信外星文明的存在，他们致力于证明地球人并不孤单。
与外星人取得联系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，也让部分敏感的人觉得紧张。这一举动曾经遭到了英国著名物理学家霍金为首的专家们警告，他们认为这样做十分危险！他们认为，一旦有高于地球文明的外星人到访，将是地球的灾难。这如同美洲大陆被欧洲发现之后的印第安人，种族灭顶的灾难。他们甚至嘲讽说：“倘若地球文明访问到一个住着恐龙的星球，想必同样不会放过这颗星球上的有用资源。被到访的星球文明，一定是相对出访者科技落后的，资源的缺乏与发展的矛盾决定了到访者不会给这颗星球反抗“到访者”文明的机会。
会期临近，参会的人陆续的往“天眼”周围聚集。
在罗成县的长途汽车站，又一辆风尘仆仆的大巴汽车驶进了站台。就在这辆车的乘客中，有一位外表普通的年轻人，30多岁的脸上略显疲惫，大约1米70的样子，属于中等个头偏瘦，单瘦的背上背着双肩包；皮肤白皙干净，但不算英俊帅气，显得书卷味十足。他顺着下车的人流从长途汽车下来，和所有的年轻人一样，一直低头把弄着手机的屏幕，他的世界一半在手机里。他并没有看另一半世界的路，也没有抬头看指示牌，这一切显示他是这里的常客。
他手指间夹着一张登机牌，登机牌上印着他的名字和行程。
姓名：任微青，
行程：帝都首都机场——黔阳龙洞堡机场。
任微青径直朝一个垃圾桶走去，把登机牌塞到了垃圾桶里。这个垃圾桶比垃圾还要脏，可以肯定垃圾桶从来就没有被清洗过，当地人会认为清洗垃圾桶是很蠢的事。
县城的长途汽车站水沟中飘着吃剩的方便面和各式的烟头、纸片、塑料袋，发出极有画面感的味道。
“灰尘与蚊蝇斗舞，残烟与腐臭共味”。
任微青灵巧地跨过水沟旁的台阶，显得并不介意这里熟悉的一切，好的和坏的都不介意。只有十分熟悉这里的人，才会如此淡定的露出这种意料之中的表情。任微青刚刚从帝都开会回来，他在这里已经工作了5年，相比之下，这里更像自己的家。
罗成县城是一个典型的农业乡镇县城，也没有称得上工业的厂，所以对于刚洗脚上岸的农民，有垃圾桶就已经是一个进步，而总有一天他们也会认识到垃圾桶也是需要清洗。卫生是一个城市文明程度的直接评价之一，对于从无到有的城市，小城被隔离在这座大山里，任微青保持宽容和耐心。
任微青快步出了车站，四处寻望了一圈之后，想寻辆出租三轮摩托车，发现王二狗正好在待客，就招手叫了过来，直奔312国道旁边的董架乡。FAST自启用之后，由于电磁环境的需要，附近5公里范围都不能使用任何无线电，包括手机在内都不能使用，任微青索性就关掉了手机。这个时代，关机就等于失联。
电视机消灭了街坊之间的夏夜乘凉，手机消灭了面对面的聊闲话。失联之下的任微青，又回到了没有手机时代闲聊家常。王二狗说话的声音特别大，没有手机的村民们，平时的通讯基本靠吼，练就了大嗓门的基本功。
闲聊之下，任微青得知王二狗就是大洼坑的原住民，不由得问起他家的情况来。王二狗要面子，不愿意讲自己老婆和村长的事。因为经常被城里人看不起的关系，更不愿意向人展示丢脸的事。在农村，人们开玩笑的话题都和那件事有关，似乎只有与那件事有关的才能愉悦村民。王二狗的家事早就成为了愉悦村民的谈资，他的家事让村民们饭后很愉快。这些愉快的人，曾经都是被王二狗看不起的人。
王二狗是村里最有想法的人。他用500斤稻谷换来的手机没用多久，就被禁止使用了。当他想通过手机了解外面的世界的时候，外面的人却在他祖辈居住的地方了解宇宙。这阻碍了他了解外面，他为别人了解宇宙而付出了了解城市的代价。他感觉总是赶不上外面世界的脚步，疲惫又吃力。或许他离开小镇到县城有另一个原因，县城里可以用手机，离电视里的世界更近一点。
从长途汽车站到董架乡需要1个多小时，任微青已经记不得第几次走这条路了，路上再好的风景，对于常客总是会产生审美疲劳。天色渐晚，一排排树影往身后飞逝，随着天色暗淡窗外的绿色渐渐变灰，极具催眠的作用。靠在三轮摩托后面小铁皮厢的座位上微微闭目养神，竟然睡了过去。梦中却又出现了一张熟悉而纯美的脸，是盘踞在自己心中的女神——杜疏影。随即任微青就从梦中惊醒，这个梦并没有持续多久，他已经习惯了。但凡是有杜疏影出现的梦，最终都是这种结果。
《浪漫》
天空为思念备好月光，只等有人仰望；
冷芒下，空怀旧情的余温，如何挨过冬天？
前世的旧伤，今世未愈；
想细细写一封信，情太长，纸太短。
离得再远，也走不出这一轮思念。
……
浪漫是年少的荒唐。年事渐长，已经难耐青涩的酸。于是，将身有节，痴除之后，再无往事，任凭生活捆绑。
女神一直在一个仰视的角度，圣洁地在脑海中发着光芒。把她请上自己女神的圣坛是源于一次学校的秋游……任微青从来都是用一双躲在角落后面的眼镜偷窥女神，他只是远远地和她保持距离。而杜疏影的心中的任微青普通到可以忽略，命运并没有给二位安排任何一次巧合，他们俩任何一次见面或接触，都是同学间一般的熟络和一般的热情。
直到这一幕画面出现在任微青的眼前：一群同学不紧不慢地嬉戏，踩着轻盈的脚步通过长满法国梧桐的林荫道，路面洒满了秋天的落叶；阳光透过金色的枝叶洒向地面，像一张光的网扑在了年轻人的皮肤上；凉风轻撩过女孩们发梢和夏尾的衣裙，身后的少年逆着秋阳看见了前方少女金色的轮廓，耳垂下的脖子白皙中透着红，额角的汗毛里浸出了汗珠，在阳光中形成模糊的光晕。微风把少女的发丝轻轻地扬起，像手指穿过柔顺的长发，发丝间也透着金色的光；这些晃动的光斑眩晕了少女的身影。任微青渴望有嗅觉，想必此刻少女会留下一缕永生难忘的茉莉香味……过程不重要，可以确定是激素作祟的结果。
从此，任微青对美女的标准，定格在了高中梧桐林荫道上的光晕中。
性情木讷，不善与人交往的任微青，在心中一直默默的藏着这个画面，直到追随女神到同一所大学、同一所单位。
不出所料，任微青、杜疏影两人的兴趣都不是天文学，这个专业太冷门了。杜疏影要读生物医学工程，而任微青的个人意愿是传感技术。对于典型的技术宅男而言，选择热门的信息专业既能参与到最流行、时尚的消费品的设计，也可能有机会在应用技术领域出些科研成果；科研并不是为了高尚的理想，而是科研成果就等于现金，择业关键就在于捞金有术。纵观历史，在每个时代中顺势而为都很重要，改变世界的事离卑微的自己太遥远，拯救人类？那是别人的事，自己要忙着拯救自己先！
不能怪两位年轻人势利，环境使然！
如今炒房比贩毒还要赚钱，投机比实业更没有风险，实业兴邦喊死也不会有人响应。还要拿出理想来骗人，太难了！物欲横行、金钱至上，财富可以使父子反目，心里容不下亲情的人们，又怎么在心里能装下一个高贵的理想？
在生活中煎熬的平民，没有人对未来有参与感。丈母娘的评价标准不谈荣誉，只谈资产。社会给了年轻人设置了滑稽地财富分配，又有什么理由去要求年轻人保有远见；当天下只装着权贵的利益，又有什么理由要求匹夫心怀天下。
追求的真理可以让人们获得自由，却也只能自由而已！可人的自由要区别于动物那种自由不是？先要有个贵族的身份。贵族需要三代人的积累，靠！
年轻的任微青从来不被人关注，也不关注芸芸众生。从来没有参与世界的想法，也一直被世界忽略，打算这样苟且的活着。天空星星们离自己太遥远，这个世界倒是很近，然而毫无参与感，没有参与感的世界和星星一样遥不可及。勉强进入天文台，主要是因为杜疏影，因为杜疏影也在这里。
杜疏影的父亲杜氏惪是留美博士，回国的著名天文物理科学家之一，也是黔州FAST系统建设的主要倡导专家之一。杜疏影是杜氏惪唯一的孩子，选择天文物理学多少有父亲的意思。杜疏影和普通女孩子一样，并不喜欢在男人堆里搞枯燥的研究工作。然而，每个父亲都希望孩子能够继承自己的心血，这个父亲也不例外。几乎所有的天文工作都是用时间熬出来的，特别是天文物理，过程枯燥而漫长。而经历过这种枯燥和漫长的人，对手中的这点积累更加珍视。
性格温顺的杜疏影从未忤逆父亲，标准的学霸类，文化成绩很好。按照父亲的意思顺利考入科技大学天文物理专业。后来，毫无悬念地成了天文物理博士。杜疏影的轨迹是任微青的导航系统，她到哪里任微青就会巧合的到那里。
杜疏影在天文台博士站做博士后的期间，俩人之间的态度很平淡，不说破的事还是当成巧合的好。一如往常，他们俩任何一次见面或接触，仍旧是一般的熟络和一般的热情。
3年后，终于在一次父女之间的琐事之中爆发了女儿对父亲的叛逆，杜疏影离开了父亲安排的单位，一气之下出了国。任微青认为父女没有隔夜仇，负气的事情总会平息，杜疏影过一段时间就会回来。
谁料三个月之后，杜疏影在国外不幸地遭遇了车祸，并在车祸中丧生。
杜爸爸尤记得那个摔门而出的鲜活生命，再次踏过那扇门时却已经是盒子里的骨灰。他知道，后悔并不能改变事实，而事实却让他无尽地后悔。
任微青与杜疏影之间差距太大，本来就是一段十分狗血的屌丝暗恋女神的故事，每天都在地球的各个角落发生。童话是对生活的想象，高于生活；生活是对童话摧残，生活中的童话必死！
在任微青心中，早就按照一般剧情预演了故事的结局。只是，除了再试试又能做些什么？万一呢？万一是个小概率的巧合，被称为巧合的事，就不会大概率发生。必然的结果需要必要的条件做发生前提，没有合理的条件，时间解决不了万一。
在女神车祸之后，任微青独自一人在酒吧里选择了一场大醉，没有人安慰自己，也没有人知道自己需要安慰。自己的一生中不如意的时候居多，已经习惯了幸运从不眷顾自己，习惯了各种形式的失落。从希望变成失望、从失望变成绝望的时候总会难免哀伤，哀伤的不是自己被整个世界忽略，而是明天还会一如既往的到来。
任微青沉溺在酒精中，甚至没有可以拿出来悼念的情节与画面，除了自己幻想出来的情节，也仅仅是单方面的主张。终究这种单方面的幻想也在这一天终结，随着杜疏影的车祸终结。爱离别是佛家“七苦”之一，七样苦，似乎都没有错过折磨自己。
这是天欲降大任于斯吗？降给别人行不行？
在这一场醉里，任微青希望自己糊涂起来。乘着在醉里的活，在梦里死去。这是绝望时给自己最后一点体面。本以为喝酒是为了把痛苦淹死，可是该死的痛苦学会了游泳。
任微青想到过出家，不过，他知道出家并不会改变什么，并没有什么神会庇佑自己。人生本来就是一场修行，出家只是多了一个仪式。修行无处不在，只要对人或宇宙的目的保持兴趣就是修行。
出家，还是不去的好。源于对未知的哲学思考，借助一种仪式，用最通俗的神仙来安慰凡人。这种仪式是为了构建信息“磁场”，“磁化”信徒的信念。本质上看，神仙并不只是庙宇中的泥菩萨，也并非是在骗人。当你无法把真理传授给没有接受能力的信徒的时候，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给信徒一个神仙。宗教还是有大智慧的存在，庇护少数真修行的弟子。
能拯救自己的是大智慧，而不是一种形式。
任微青失去了方向，惯性地留在研究所，并惯性地成为杜氏惪助手。或许潜意识中他有意亲近杜氏惪。凭借扎实的专业知识和出类拔萃的智商，任微青就成为了杜氏惪倚重的人。是杜氏惪心目中值得传承手艺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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