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章 另一个半翼
他们到达的时间依旧是黑夜，整个星球被笼罩在阴暗之中，又被密密麻麻的树林盖住，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，牢牢勒住了这个星球，潮湿而令人窒息。
落地的动作没有那么明显，可是还是有许多虫族发现了他。
迅速地解决掉周围的虫族后，柏匿司打开终端调出检测器看了一眼，他在那个假的虫族刺向自己时，顺手在他身上装了个不易发现的追踪装置。
柏匿司看着探测器里的定位，熟悉的地图在他脑海展开，很快他发现，对方所停留的位置，正是自己将半翼带出来的那个被摧毁了的洞。
而检测器上，除了属于那只假虫族的点以外，还有……十几个红点。
这是一个明摆着的陷阱，肆无忌惮地引着他过去。
凉凉的光透过树叶斑驳地照在了他身上，柏匿司幻化出他那把通体冰冷的刀，毫不犹豫地往那个方向赶去。
黑暗中他的身影忽隐忽现，很快，他便到达了那个地方。
没有重新建造出同样的洞穴，面前仍是一片废墟，半翼救穿着一身白袍坐在一块石头上面，像神明一样地被供奉在中间，他低垂着眼，像一座代表光明的神像。
周围的一圈围着已经虫化的虫族，没有风，他们像一幅缺了色彩的画，静静地挂在那里。
柏匿司感觉到精神体的不安，就将他放了出来。
白虎如临大敌地透过叶间缝隙窥探着情景，尾巴紧张地在身后摆动着。显然，他也知道，面前这一场盛宴，会给自己本体生命带来多大的威胁。
柏匿司判断着眼前的敌人，计算着如何能够将战争最小化，而且能够抓出中间的那只虫族。但无论怎么计算，都只有硬闯这条路。
没有办法，他打定主意，周身气势一冷，那把军刀似乎也染上了血的气息。
柏匿司主动发起进攻，以身体机能最高的速度冲了出去，将刀刃对准了最前面的那只虫族。
低等的虫族反应不过来，顷刻被他斩杀。可是下一秒，靠近中心的那些虫族就反应过来了，他们展开了自己甲壳上轻薄却坚硬的羽翼，震得空气都发慌，十几只铺面而来，遮住了原本就透不下光的天空。
柏匿司站稳了脚跟，后一步便窜了出去，灵活地在他们之间穿梭，利用地方对于虫族的狭隘和视力上的遮挡，对他们展开了进攻。
那只假的半翼始终坐在那里，像观看一场人类必败的电影，他拨了拨垂露的银发，别在了耳后，饶有兴趣地观赏着。
白色的手套早已沾上了虫族的鲜血，甚至垂落在了纯白的剑柄上，显出妖异的颜色。柏匿司身上早已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，却依旧公式化地挥刀斩杀着眼前的敌人。
精神体在他身后帮衬着，混着泥土与血迹的皮毛早已脏得不成样子。
虫族的眼神越来越冰冷，面前的土地上皆是虫族的尸体，那个人类却依旧站在那里，如同过去的场景重现。
仅剩下四五只了。
虫族能够感受到他们都已经堪堪极限了，再这样下去，全部都会死在他的手上，也说不定。
柏匿司看着他们的眼神像看一团死物，紧绷的精神让他疲惫不堪。二十年前的那场战役，对他来说是耗损很深，他已经无法再向以前一般所向披靡了。
卡罗林他们知道的亏损状态只不过沧海一粟，真实的情况除了他自己，没有别的人知道。
但此时此刻，在敌人面前，绝不能有分毫的弱势。
精神崩溃之际，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，柏匿司抓着刀的手越来越紧。
忽然，中间的虫族动了，他挥了挥手，那些战斗中的虫族似乎接到了什么指令一般，停顿了下来，退回他身边去。
这种熟悉的情形在柏匿司脑海里一闪而过，他有些怀疑地盯着那只抬手发令的虫族。
虫族站起身来，向前走了两步。那张与半翼一模一样的脸上流露出完全不匹配的笑意，那是半翼没有过的情绪。
他张扬地对着柏匿司笑，将那张脸上的冷清一并扫去，高昂着下巴说：“柏匿司，我只不过回到我原来的地方罢了。”
“你们人类，不是一贯倡导和平的么？”
虫族又瞥了眼满地的尸体，意思不言而喻。
“他在哪里？”柏匿司没精力和他打烟雾弹，把刀垂在一侧，精神体立在旁边，两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半翼，“你的目的，又是什么？”
“什么？”虫族又走上前一步，走姿有些柔软无骨，银色的发丝落了一根，他又将它别上去。
“你假扮得一点都不像，真丑。”柏匿司看着他的眼睛，忽然丢出这么一句，神色严肃而认真。
虫族脚步都顿了一下，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，抬头瞪他，眼睛都睁大了不少，他急促地呼吸着，甚至面容都扭曲起来。
他狞笑了一声，声音都淬了寒意，返回去回答他上一个问题：“我的目的，当然是杀了你啊。”
这只虫族皮下的动作，让柏匿司想到一个十分熟悉的形象。
这个形象曾经在作战室里被摊开研究她的弱点上百遍，甚至连她的喜好和忌讳都一清二楚。
虫母蒙娜。
典型的贪婪好战，着迷于控制权，最忌讳的便是自己的容貌。
他猜对了。
“蒙娜。”柏匿司准确无误地喊出她的名字，“好久不见。”
虫族的肢体动作都停住，随即抬眼静静地盯着他，忽然，他笑了：“柏匿司，你就算认出我来，又能怎么样？”
蒙娜被识破身份，也没有将自己变化回去，她依旧顶着半翼那张脸：“你以为把他带走，他就不会对a16星造成危害了吗？”
“我告诉你，”她有些癫狂地笑着，但那声音却压得很低，他捂着嘴，斜着眼看柏匿司，“他现在已经觉醒了，无论他听不听我的话，你们人类的帝国，只要有他的存在，就不可能避免毁灭。”
“宇宙上所有存在的行星，只能有一个物种，那就是——虫族！”
蒙娜像站在了教堂的中央，朝着这片无尽黑暗的泥土宣告一个理想又狂妄的梦。
柏匿司消化着她话语里的信息，皱起了眉——觉醒？毁灭？半翼究竟是什么？
你以为把他带走——这是否表示当时的躁动虫母并不知情，那……他们又是为什么聚集在一起呢？
无论柏匿司脑海里怎么想，蒙娜宣告完她的伟业之后，也就不再当观众。
她的身体渐渐地被黑色的甲壳覆盖，人类的躯体消失不见，留在原地的只有一只巨大的红色甲虫。
她有着长长的触角，突出的黑色的眼睛，接着，她举起锋利的前肢对着柏匿司砍了下来。
柏匿司闪身躲开，又一刃下来，他举起自己的军刀抗下了这一击，摩擦的声响几乎刺穿他的耳膜。
蒙娜因和他刀刃相接，凑得极近，在这点距离中，蒙娜似乎用虫语说了声什么。
下一刻，蒙娜身后的影子顿住，那是白虎。
柏匿司忍着突如其来的精神入侵，在脑海中构建出一股精神力，用力地反击回去。
虫母被这股力量打退，却没有再次上前，她尖锐的嘴角吐出人言：“原来你的精神力也亏损得如此严重，反击的力量甚至比不上从前的一半。”
柏匿司没有否认，他咽下去反上来的鲜血，腥味在咽喉弥漫开来，手中的军刀被挥动一下，带落了上边的痕迹。
“一半，对上你绰绰有余。”他的坚定将虫母牢牢地钉死，被揭穿也没有丝毫退却的气势。
蒙娜自然也有所亏损，但听这么狂妄的语气，怒气一下涌上心头，不再二话，她朝着柏匿司再度冲了上来，并在这个区域展开了她精神阈值上的最高点。
这一次，一定要杀了柏匿司！
前面的战斗已经让他疲惫不堪，但他对于虫母的攻势，仍旧坚决地抬起了手中的军刀，迎面而上。
——那是虫母的精神力。
半翼刚抵达虫星，就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精神力，他的手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头颅。
虫母不是在a16星吗？身为虫母的跃迁的速度如此之快吗？
“怎么了？”陶远显然也感觉到了，扶住了半翼疑惑地看着。
半翼摇摇头，压下了这股不适。
虽然不是冲他而来，但他对于这股精神力已经有了应激反应。但这不是对着他，现在还能对谁？
——柏匿司。
“你可以吗？”半翼瞥了面前的人类一眼，“我要去找他，你自己能活吗？”
他问得直白而认真，让陶远恍惚觉得自己是个拖油瓶：“你知道他在哪？”
“我能感受得到。”半翼没有时间多解释，转身就找到一个方向跑去。
半翼像一只飞蛾一般地扑了出去，将陶远脑海里那个瘸子的印象败得一干二净。
陶远惊讶于这只虫族的速度，但很快便跟上，有些好笑地道：“我不至于自保能力都没有，你带路吧。”
半翼压根没听清他说的什么，只是感觉身后的人类跟了上来，也没有去管他，放任了对方跟着自己。
现在，柏匿司要紧。
来不及喘气，熟悉的场景逐渐映入眼帘，寒光从眼前一闪而过——半翼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冲了上去，挡住了虫母的前肢。
他的能力自动地被激发出来，与他相撞的虫母那坚硬的前肢顷刻碎成粉末。
蒙娜猛地后退了一段距离，惊疑不定地瞟了一眼自己的手，那里空空荡荡的，她强大的自愈能力也在一瞬滞住。
她抬头愤恨地盯着突然闯入的身影，那身白袍在黑暗中格外显眼，被风吹起的发丝遮挡住了他一部分面容，可蒙娜还是能够看清楚，那就是被她一直困着的异端。
觉醒之后这么厉害？她心惊地盯着半翼的动作，心中有一瞬的后悔，后悔自己没在发现祸端的那一刻就杀死他。
现在看样子，自己是控制不住他的。
蒙娜在一秒内下了决断，她强撑着展开精神领域，将半翼罩在了里头，跟从前一般，对着他下精神暗示。
来了，半翼将柏匿司护到身后，抬头与虫母对视，眼里含着一汪清澈的水，让他此时的视线与头脑分外清明。
他感受着熟悉的精神力控制，这次是主动地反抗着，很快，他的鬓角就流出了冷汗，针不断在他脑袋中扎着，眼神都逐渐模糊了起来。
柏匿司浑身是血，眼前也开始不明白了，他已经有些撑不住，握着剑的手也微微地颤着，不过被他很好地隐藏在了那张冷酷的面容之下。
精神体也早已受损，柏匿司将他收了回去。
那一刻，其实他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可以用来抵御，只能努力地调动着全身的力气来举起手。
如果在最后一刻将精神力完全释放出来的话——或许和蒙娜能够同归于尽。
他已经做好了为帝国献身的准备，以自己的性命除去虫母，早就是一直以来考虑的事情。
在下这个决定的前一秒，一片朦胧的视野中，只有那片白忽然闯入，消弱的身躯挡在了自己的面前。
那是——半翼，那只救过自己的虫族。
现在，他又救了自己一次。
可是……柏匿司努力地聚集自己的视线，看着眼前的身影——他怎么挡得住。
“走开！”
柏匿司说出了那天在飞船上半翼的梦呓，他甚至重复出了那句警告的话：“离开我，不要管。”
没有梦里的歇斯底里，像在喉咙里勉强挤出来的声音。
有温热的手掌抓住了自己的手，隔着一种粗糙的布料，传到半翼冰冷的身体中，而那密不透风的大网中忽然出现了一丝突破口，于是他拼尽全力往那里游去。
尖锐的鸣叫从正前方传来，那是虫母痛苦的呼叫，半翼清醒过来，强忍头痛难耐，转过身抓住了柏匿司的手。
“跟我走。”
柏匿司从那刺耳的音波中看到了那只浑身白的虫族，像初见时黑暗中唯一的一束光。
他用的力度不大，却将柏匿司的命牢牢的栓住了。
柏匿司回过神来，皱着眉从侧身口袋中掏出一瓶复原液爽快喝下，那本来是他已经不报任何希望的想法。
没时间管其他奇怪的事情，耳畔虫母的音量越来越高，已经造成了耳鸣，柏匿司恢复了一点力气，便一把将半翼捞起来，熟练地抱在怀里，反身跑开这片场地。
陶远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的快速发生，饶有兴味地与身后的精神体对视了一眼，那是一只带有金色毛发的狮子，一只威猛的巨兽，完全让人联想不到他平时那醉醺醺的样子。
半翼一怔，下意识往陶远的方向一指：“柏匿司，往那里跑。”
鲜血的味道冲进他的鼻子，那来自柏匿司的伤口。
“你的伤这么重，”半翼拍着柏匿司的肩膀，又不敢碰到他的伤口，把手缩了回来，“快放我下来，我能跑。”
青年的身体重量对他而言不过一张纸，而这个档子也没有时间可以纠结他说的‘我能跑’是什么意思，柏匿司边跑边说道：“你不重。”
“不是……”半翼一下卡住了，竟然不知道回答什么好，只好尽量不动作，不给柏匿司添麻烦。
在两人朝自己跑过来的那一霎那，陶远就把自己的精神体收了起来。
柏匿司熟视无睹身上的伤痛，审视地看了黑暗中的人两眼，看清对方的脸的那一刻，柏匿司脚步微顿。
“二殿下？”他跑到陶远身边，“你怎么？”
陶远笑了笑，接着一个劲地越过了他，风里丢过来一句话，“快走，别说这么多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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